盛夏的一天下午,我和同事来到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采访。临近黄昏,我们顺利完成采访任务后准备返回县城。徒步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哞哞哞”的牛叫声,让我感到格外亲切。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山脚下的一块草坪上,七八头黄牛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地上的青草;一群活泼乱跳的孩子有的在草坪上嬉戏玩耍,有的索性骑在牛背上唱起欢快的童谣……我被眼前这熟悉而又亲切的一幕所吸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夕阳西下,晚风习习。此时此刻,任凭怀旧的思绪在晚风中飞扬,我仿佛一下又回到了难忘的童年时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与我朝夕相处、伴我成长的那头老黄牛。
和许多同龄的农村孩子一样,我的童年是在艰苦的环境中伴随着天真快乐的童趣度过的。也许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生活在农村的人都还记得,耕牛是当时生产队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的生产工具。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则,生产队把所有的耕牛都分配到各家各户,由农户负责饲养和管护,农忙时则由生产队统一调配使用。在我四五岁那年,生产队分配给我家一头个头不大、憨态可掬的老黄牛。从此,每天早晨和下午,我便跟着奶奶开始“学”放牛。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家里人口增多,生活负担加重。为了多挣工分、多分口粮,我七岁上小学那年,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奶奶硬是坚持要和青壮年劳力一道参加生产队劳动,重新又干起了繁重的农活,而放牛的任务自然就由我独自去完成了。
记得第一次“正式”放牛的那天,天刚刚蒙蒙亮,我就被生产队出工的哨声和吆喝声吵醒。“放牛哩!走嘞——”不一会,隔壁的堂兄石头牯也扯开了“大嗓门”。我睁开蒙蒙胧胧的睡眼,很不情愿地起了床,随手拿起一根奶奶原先使用过的用棕丝拧成的牛绳,懒洋洋地来到了不远处的牛栏门前。在堂兄石头牯的帮助下,我总算用牛绳栓住了老黄牛鼻子上的一个铁圈,然后使出吃奶的劲牵出老黄牛,随着牛群来到了不远处山脚下的一块草坪上。其实老黄牛并不欺生,它只顾埋头吃草,可我却不放心,仍死死的拉着牛绳,一刻也不敢放松。因为奶奶曾经再三叮嘱:放牛时一要小心,不要被牛踩踏;二要留心,不要让牛乱跑,更不能让牛破坏庄稼。一些胆大的孩子比我“洒脱”多了,他们一般不牵牛绳,而是让牛在草坪上“自由”活动。自己则在一旁捉迷藏、翻跟斗或看小人书,好不自在。往往这个时候,一些生性好动的耕牛见有机可乘,免不了要偷偷跑到菜园里或稻田里“大饱口福”。当大人们发现这些耕牛“违规”时,总是要大声呵斥放牛的孩子粗心大意,并声称毁了菜园要赔。要是耕牛践踏了生产队的庄稼,铁面无私的生产队长准会在晚上评工分时,按照乡规民约的规定扣去这家大人当天的工分,以示处罚和警告。我家的那头老黄牛性情温顺,颇通人性,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规”之事。慢慢地,我开始喜欢上了这头老黄牛。
童年的生活是紧张而又充实的。记得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后,我的任务依然是放牛。每当我一打开牛栏门,老黄牛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抿着嘴、眯着眼对我甜甜地笑,并不停地摇着尾巴表示友好。为了让牛群吃饱吃好,我和小伙伴每次都要设法找到一个放牛的“好去处”,而我们也总是趁牛安心吃草的空隙,尽情地嬉戏玩耍。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的同伴……”每当夜幕降临,我和小伙伴们总是要骑在牛背上一路欢歌,凯旋而归。此时,嘹亮的歌声在寂静的山村久久回荡。
听大人讲,我家的那头老黄牛的确有些老了,因为它先后产下了十几头牛仔。而它最大的优点是,耕地时特听使唤,吃苦耐劳,深得大人们的喜爱,以至于农忙季节犁耙手们都争相抢着要用这头牛,就连一些初学犁耙的人也要老黄牛“陪练”。一年四季,老黄牛就是这样辛勤耕作,任劳任怨,实在太劳累了。我心痛这样下去会累坏老黄牛。有一年“双抢”时节,我明明知道生产队正在犁田翻耕抢插晚稻,却早早地把老黄牛“送”到大山深处的草坪上让它“自由活动”。几个做犁耙工夫的大人正等着要牛使用,我谎称老黄牛跑了,不见了。谁知,早饭后犁耙手们正要出工,老黄牛却自个回来了。原来,老黄牛吃饱后并没有忘记它自己的职责——耕地。“真是个不会偷懒的笨家伙”我虽这样想,但心里却对老黄牛增添了几分敬意。
当年,农村的文化生活相当单调,能看上一场电影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一次,听说公社电影队要来放电影,我和同伴们就像过年一样高高兴兴地赶到山外的圩镇放映点。可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多钟电影才开始放映,原来电影队刚从外地放映完才赶来。等我们看完《卖花姑娘》、《火车司机的儿子》两部电影后,天色已亮。我十分疲惫,多么想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但一想起老黄牛上午还要出工,不吃草怎么行呢?于是,我打消了回家睡觉的念头,坚持去放牛。途中经过田坎时,该死的“瞌睡虫”让我好几次差点摔倒。老黄牛似乎看出了我的困乏,眼里闪出异样的光,嘴里发出一阵“哞哞哞”的叫声。我灵机一动,趴在老黄牛稳重厚实的背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盹,总算渡过了“难关”。
几年后一个初冬的早晨,寒风阵阵。我和小伙伴赶着牛群来到了离家三里外的寨背垅。尽管已是冬季,但这里草源充足。“不好了,出事了……”正当我们尽情玩耍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都愣住了。我慌忙四处张望,只见老黄牛陷入了沼泽地,它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淤泥一下子淹没了老黄牛的身体,最后只剩下一个牛头。我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了。几个比我大的孩子赶紧找来木棍,试图去抬老黄牛,但因人小力薄,无济于事。危急关头,堂兄石头牯一溜烟跑回家报告险情。堂叔和几个大人闻讯后,拿着锄头、铁锹、木棍等家什匆匆赶来救援,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全力抢救,老黄牛大难不死,终于起死回生。我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不料,堂叔把我叫到跟前,气呼呼地说:“你这个人啊,放牛牛跌倒,种田田生草,真冇用。”听到堂叔的严厉责备,看到浑身泥浆的老黄牛惊魂未定、憔悴不堪,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我心里既羞愧又难受,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大约一个星期后,在人们热切的期待中,老黄牛渐渐恢复了体力,又和往常一样下地耕田劳作。看到老当益壮的老黄牛在田野上忙碌的身影,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老黄牛每天都能平平安安。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我清楚的记得,第二年开春后的一天下午,春雨绵绵,乍暖还寒,连续耕作大半天的老黄牛终因体力不支,劳累过度倒在田里,从此再也没有起来。当我放学回家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后,飞快地来到老黄牛身旁,一边抚摸着老黄牛,一边流着眼泪不停地呼唤老黄牛的名字:“老牛婆、老牛婆……”,而此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老黄牛静静地躺在它曾经无数次耕耘过的稻田里,仿佛已安然入睡……,与我相处多年的老黄牛就这样离我而去。
“太可惜了,这是难得的一头好牛啊!”村里的大人、小孩纷纷冒雨赶来,他们无不为老黄牛的不幸离去感到痛心和惋惜。
后来,生产队分给我家一头大水牛,还是由我负责放养。谁知,大水牛性情暴躁,不听使唤,还经常做出“违规”之事,使我经常担惊受怕。每当此时,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头可爱可亲的老黄牛。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依然时常会想起当年的那头老黄牛,因为在我的心中,老黄牛就像一位纯朴善良、吃苦耐劳、默默奉献的老人,又像一位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关怀备至的长者,它将永远激励并鞭策着我:诚实做人、踏实工作、快乐生活!







